西嘶

芙儿其实有很好很好的习武天赋，苑绣青不放手是有原因的。

月光照进屋里，杨逍的白衣垂落而下，整个人似乎在发光。

他从带着甜和痛的记忆中醒来，有些纤薄的下唇往上弧着，二十几年前这片唇上被袭击反噬的齿痕当然已经没有了，但那一丝笑还挂在那里。

苑绣青到底只是个可怜的女人，她杀了晓芙，也就斩断了她对这人世的最后一点温柔。

从那以后这世上就真正只有灭绝师太，再没有苑绣青了。

只是她确实疼她，所以她始终咬定是我奸淫虐杀了晓芙，就因为她不想晓芙被别人指责着过一生，生不如死，她也不想她死得太难看，身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。

但最后的结果就是晓芙，她捱过了那一掌，没有死。

怎么可能。范遥的脸和身体都僵硬了，以晓芙的功底，生受那老贼尼在顶门一掌，她怎么还能够好好的活下去。

杨逍并不言语，只是双掌上翻，凝神静息。

范遥凝目望去，见他掌心渐渐呈现一青一红，又少顷，红色的掌心薄薄的凝结了一层白霜，而青色的掌心反却隐隐冒出白色的雾气。

以死为生，向死而生。她亦练成了修罗引，不纯，但是很有用，收放随心。

当时你走之后，那叙州路我们继续呆了一个多月，冰雪封城，我们当时却只愿春天不来。

我没有跟她说我的心脉之疾，但教了她全部的修罗引和部分乾坤大挪移的心法，挪移、导力、蓄能、自我修复。

本身她修炼内力的条件就比我好很多，而她本身的峨嵋九阳功底更是对这个心法极其有补益。

再后来她还是回了峨嵋，直至独身一人隐居舜耕山，那几年里即使她几乎已废弃了所有武功，却从未间断过修习九阳修罗引，因为那是我除了不悔之外唯一留给她的东西。

而苑绣青那一掌，用的正是峨嵋九阳功，所以她只是把晓芙去送去鬼门关走了一趟，却也让她更强健的回来了。

那么后来呢，苑绣青已经死了，晓芙为什么还躲着？

尽管听起来匪夷所思，但范遥知道事情就是这样，只是多少年来，他一直以为那个他视作亲妹子一样的少女早就死了，他和杨逍并没有如此深谈过这段往事。

我最后知道晓芙的消息是屠狮大会，古墓派的杨女侠专程来告诉我晓芙在她那，而她那次就是要去清理门户。

你可知她除了要惩罚周芷若，原本更是要清理成昆，只因他早年曾是古墓传人门下弟子。

只是后来无需杨女侠自己出手，成昆便已伏法。

范遥凛然一惊，十余年前少林屠狮大会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又重现眼前。

唯十余年已往，成昆是何人，师出何门，都已经不复重要，江湖动荡，何止门派崩摧，更已是塌了朝堂，倒了宗祀，换了帝皇。

当年我就疑虑过，想那古墓派久居终南山后，不问时事亦不问人间疾苦，名气虽大却是虚妄，她又如何突然要插手周芷若和成昆之事。难道原来是晓芙妹子从中牵引？枉我潜身十几年，却不曾抓到成昆他半个衣角。

隐约从宝相楼那边传来七宝莲花漏的报更声，已是五更时分，房中寒意浸人，大明王朝的都城应天府正在醒来。

杨逍的身躯在微弱的晨光里不停的颤抖，脸上发着苍白的光。

我也是多少年后，才真正明白了当年成昆为何没有出来像暗算孤鸿子那样暗算苑绣青，而我们又为何一直抓不住他。

因为和苑绣青一样，其实我们也一直都在被自己的弱点牵引和蒙蔽，纵然机关算尽，终不过螳螂黄雀。

四十三年前那时，不但风陵师太和孤鸿子都是顶尖高手，苑绣青和她的师姊妹也已经接近超一流高手，峨嵋整体已是巅峰状态。

孤鸿子一死，即使此前两派毫无瓜葛，风陵和苑绣青也都顿时把我杨逍当做眼中钉，把明教当做肉中刺。

但是二十九年前我们在汝阳王府取剑时，峨嵋上下已只有晓芙是苑绣青唯一得意的弟子，接近一流高手，还缺乏实战经验，性格也不够狠辣。

所以成昆不要苑绣青像孤鸿子、白鹿子那样死去，因为那样会让峨嵋迅速衰败，甚至会造成晓芙成为新的掌门。

而成昆只想要峨嵋能缠着我们明教，一直斗下去，苑绣青一直都是他最有力的棋子。

成昆发现了我新的弱点，那是处在明教和峨嵋之间那个绝妙的纠结点，更重要的，这个点还把武当也牵扯进来了，这太合他的意了。

既然我还了倚天剑，他就让要苑绣青在另一方面对我的恨更强烈些。

而且他发现他根本都不需要做什么，只要一边看着我一步步走向他想要的目标就可以了，必要时他甚至还可以帮我一把。

范遥的声音颤抖了起来，他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他一些作为，在这里也起到了他不曾想到的作用。

说到底是我去把晓芙从苑绣青手里生生抢走，让她留了下来照顾你，然后我还走了，一去十几年，直到万安寺才再见到你。

他们一时都垂头沉默了，最终杨逍先慢慢抬起头来，眼神里重新亮起那朵温柔的火苗。

遥弟，别忘了，晓芙最终比你我想的都更聪明和坚定，她虽然是个小女孩，但她想要保护苑绣青，也想要保护我，她唯一没有想过的是要保护她自己。

我们低估了成昆，而成昆却又低估了她，终于在她面前露出了自己的命门。

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，苦笑起来。

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弱点自己是改不了的，倒不如坦然面对。

比如就算你当时不去抢人，成昆他也会想到别的办法。

甚至，我说了，甚至不需要他出手做任何事，我最后依然会做一样的选择，就像我当年扔了倚天剑，就像我在川西道上跟踪她，就像我在长江上逼迫她接受我一样。

我和晓芙，一直都感谢你帮我们做出的那个决定，后来我们一直都在找你，只是你，实在躲得太好了。

屠狮大会那时晓芙还在古墓中休养，杨女侠让我继续安心辅佐张教主，等她三年左右即可下山。

杨逍仰天叹息一声，突然眼泪顺颊而下，说但终是我和杨女侠都低估了这乱世的各种不测。

那么就是六大派围攻光明顶那一年，也是我们兄弟重逢的那一年，晓芙已经怀孕了，所以她不能见她师傅，也不能见武当派。

范遥的眼睛突然在黑暗中闪亮起来。所以晓芙下了光明顶去了别的地方，是这样吗？

她本来是去我奉元路的家中，我父亲是这世上当时除我之外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。

当时她已经隐身埋名十几年，幽灵般的生活在光明顶，在江湖上已经是个死人，此前在带着不悔辗转漂泊时，她就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。这次她依然是易容乔装独自下山了。

杨逍点了点头，望着自己的生死兄弟，范遥语气中那种踊跃的喜悦感是他所熟悉的，在面容完全改变之后，他的喜怒哀乐都是更多的体现在他的声音中。

如今很多香主坛主，他们并不愿远徙西域，他们拼斗半生，可不是为了去那苦寒之地悟道。

但逍遥在，圣火在，其他人，天下之大，各有所安，就随他去吧，等我安置好教中各项事宜，就也去奉元路，和你一起找晓芙。

另外，我得跟你说，或许你该先去找小明王，尽管我不知道你把他安置在了何处。他突然又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。

杨逍并没有太大惊异，但还是挑了挑眉，疑惑的吐出了一个哦字。

范遥坐直了身子，目光直直的对上了杨逍的眼神。

你总是说我总只记得某人初见的样子，是不是？这其实真是个不坏的本领。

我见着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，他和我五十年前在坐忘谷里初见时的你，至少有七分像。

杨逍的脸色刹时白了，你说的可是曦儿。

西嘶有话讲：

【这一章信息量简直爆炸了，写得好乱，原本是六千多字，压缩而来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