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嘶

在天界寺的信鸽到达整整前一日，蝴蝶谷的吕伯接到了明教的飞鹰传书，这只毛色青黑的鹰盘旋着落在草庐前的木桌上时，范遥正对着空空的墓穴发呆。

吕伯也愣住了，眼看着范遥像疯了一样先是挖了三尺深，然后又挖到五尺深，现在已经挖到足有八尺深了。

但坑里没有遗骨，什么都没有，这个前教主亲手标志，现教主每年都来黯然神伤的墓地，甚至连衣冠冢都算不上。

吕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，刚好那讯鹰落了下来，他便连忙走开去取信，却看见杨曦已经熟练的架住了鹰，拿了肉片喂它，又把信件已经取了出来。

范右使，他拿了信，有几分雀跃的过来，却一眼看见地上已经被掘了五尺宽八尺深的大土坑，又看看范遥的脸，顿时便愣住了。

当年蝴蝶谷起事誓师时，左使说她既已入土，就不愿再惊扰她，又说这蝴蝶谷倒也挺美，就并未重新收殓过？

范遥站在坑内，满身泥土，似在喃喃自语，又似乎在问吕伯，吕伯点了点头，心中也是惊疑不已。

纪女侠罹难之时，张教主年纪尚幼，并不能将坑掘得太深，只能算草草掩埋，但张教主断然也不会记错地方，且他与左使情同父子，想来更不会欺瞒左使大人。

算算已经快三十年了。范遥一动不动，杨曦低头望去，虽然双目低垂，也看的出他一双眼中竟然隐约含泪。

右使觉得教主知道此事？又或者是他已早将夫人的遗骨移走？杨曦年纪虽小，却有着不合年龄的成熟，初时的惊吓之态已经没有了。

范遥此时心中疑云密布，但还是将手伸向了杨曦手中的黄麻纸卷。

看着那熟念至极的字迹，他千沟万壑的脸上也流露出严肃的表情来。

吕伯，曦儿，若是要你们离开这烟柳繁华的江南和中原，去西域甚至光明顶，你们可愿意？

吕伯叹了一口气，我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了，又只是个服侍教主的仆人，总是教主在哪，我便在哪。至于曦儿，你就带他走罢。

范遥将黄麻纸卷了起来，塞在袖中，跃出坑外，说曦儿我们要现在立刻回天界寺见教主。

杨曦不觉满腹疑云，但也只是一瞬间，因为他知道右使和教主的情谊有多深，很多时候，右使的话，也相当于教主的话。

两匹马即刻出发，疾走如风，但才行出十余里，天色已经暗淡下来，再行十余里，已是半月高升，范遥数度止马驻足，两边林木间却只是漆黑沉沉，冷凄凄寂静无声。

范遥一直让杨曦行在前边，他一路也打量着这个孩子，他年纪虽小，身量也纤瘦，但骑在马上时端然镇定，完全一个小大人不说，而且骑术颇佳。

范遥目光闪动，杨曦的身形始终在他眼里，林子里微弱的异动更逃不过他的耳朵，而这一路的地形原本也已经记在了他的脑子里。

微弱的咻咻声音破空而来时，他身下的马已是一声长嘶，掠过杨曦，范遥长臂轻舒张，已经一把将杨曦抓过来。

与此同时，他人已经高高跃起在空中，手中长剑挥起，将身外护得滴水不漏，那马长又是两声长嘶，跪了下去，黑暗中看不清它身上中了多少暗器，一时只听得两匹马都嘶吼不断，却是再也挣扎不起来。

范遥落到地面，右臂一挥将杨曦拢到身后，又把剑交到他手里，再一弯腰已经把马鞭拿在自己手里。

他一手长鞭曳地，一手裹了布，就着半满的月色，从马身上拔下来寒光闪闪数枚柳叶镖。刃锋蓝光幽幽，显然淬了毒。

你的剑法可曾实用过？他低声问杨曦。

不曾，但应该会有用。杨曦点点头说，似乎有人在帮我们。

树丛中传来几声闷哼，一匹马走了出来。

隐字门门主救护来迟，望范教主恕罪。一个声音从树林里飘了出来。

叫我范右使，范遥沉声低喝。

前方道路已清，范右使可上马放心直行。

范遥张开手，掌上除了寒光闪闪的柳叶镖，还有两枚黑沉沉却轻灵无比的鹊羽镖。

他轻微一笑，又微微摇头，兄弟，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。

当下两人一马，又奔出三十余里，果然一路安静，只是那马负了两人，步伐却渐缓了，夜色深浓死寂，范遥见杨曦毫无瞌睡之意，便也和他聊些话题。

既然教主已收了你为徒，除了剑术，他可曾教你些别的武功。

教主平时很忙，我十岁时他才第一次教我练了些心法，除了那套峨嵋剑法，招式上还不曾有时间指点。

那马仍勉强小跑前进，夜色凄冷，范遥回想着白日杨曦用树枝练剑的样子，脑海中突然闪过的却是晨光里粉色裙裾的少女，不觉口中叹息一声。

你跟着教主有几年了？

义父在安丰城破之前让我随明王连夜出城，从那之后，我就没再见过义父了，后来在瓜州，教主来把我接走，算来有三年多。

范遥听得他语气有异，便淡淡地说，自那之后你也再没见过明王可是？

杨曦在黑暗里咬了咬嘴唇，右使，我年纪虽小，也不记得当时情况，但我并不信那些传言。

你今年几岁？范遥勒了马，东方天色微明，前面出现了一个小村庄，眼见那马儿实在已自有些腿软打岔的样子，务必歇息了。

我十一岁了，杨曦回头望着范遥，虽看不清表情，却是一脸倔强。

那你义父捐躯时你不过五六岁了，也难怪你不大记得他。范遥在一家看上去是客栈的人家门前下了马，伸手敲门，又回头看着这孩子在微微曙光里的身姿轮廓，突然问那你可还记得你娘亲？

杨曦摇了摇头，我只听义父说我娘亲叫乱军冲散了，那时我只得两岁。

这么说来你娘亲原来不会武功。范遥语气中流露出一丝遗憾，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。

你这名字不错，曦是早间阳光的意思。

要不是为了赶路需要睡一睡，我们倒是可以等一会看看曦光了。范遥有点失落的说着，又扣了两下门，门开了。

我倒是不困的，杨曦嘟哝着说，却一张嘴打了个大哈欠。